追思

■沈楚赓  

  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这是唐代诗人杜牧的千古绝唱。清明,像一杯酵母,勾兑出对亲人的深深怀念和思恋。

  从小到大,我曾经以我们家四代同堂、长辈健康长寿为荣,从未经历过与最亲最爱的人永别的痛苦,从未尝过痛不欲生的滋味。然而,短短的三年,我先后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三位亲人:岳父、奶奶和姑妈。也许是太缺乏思想准备,一旦不幸降临,突然觉得绚丽的生活失去了光彩,心灵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,好多日子过去了,悲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淡化,亲人们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梦中再现,夜里骤然醒来,才知泪到枕边。

  人间最朴素的感情,是亲情、爱情、友情。其中,亲情是各种感情中最真挚、最深沉的,它只有付出,不求回报,体现了人类博大的爱。同样,在我身上,也洒下了亲人们爱的阳光。在我长长的人生小河上,每片帆影、每圈涟漪都与三位亲人息息相关。

  岳父是一位知书达理、生性豁达的睿智老人,尽管他经历过幼年丧父、中年丧妻的痛苦,但从未丧失对生活的信心,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五位子女培养成人,先后结婚成家,而自己一个人过着俭朴的生活。他对我的关爱,体现在政治上的关心,事业上的支持。每当我工作繁忙、照顾家庭不周产生矛盾时,岳父总是站在我的一边,做好我爱人的思想工作,并力所能及地予以照料;每当我陷入利与义、宠与辱的困惑和迷茫时,岳父常用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、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的古训教导我,影响我。岳父的朴实言行,好像是高耸的路标,忠实地导引着我的人生之路。岳父的脚步太匆忙了,就像他平时的性格一样,从不麻烦人,舍不得给子女添乱,甚至不给子女守候病榻的机会,转瞬之间说走就走。当我们闻讯赶回老家时,岳父已告别了九十二年的人生,只留下一长串勤劳、俭朴、踏实的脚步。

  奶奶是一位心地善良、没有文化、从旧社会走出来的小脚女人,我的童年是在奶奶的看护下成长起来的。儿时的我,好动淘气,时常生病,头痛脑热更是家常便饭,而父母总有忙不完的活,只有奶奶陪伴着我,打理着我。在我朦胧的记忆中,是奶奶牵着我的小手学会了走路,是奶奶给我讲了无数遍的童话、哼了无数遍的童谣,是奶奶变着法子做饭做菜,增加我的营养。甚至在我上警校期间,奶奶趁着烧香的机会,还给我带来可口的饭菜,奶奶永远是我温馨的港湾。奶奶是个很重名节和口碑的人,从我们懂事起,她总是教育我们要与人为善,不要贪别人的便宜,做诚实正直的人。奶奶又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,尽管家里生活困难,只要来了客人,奶奶总是拿最好的饭菜招待;家里有好吃的东西,奶奶总是打发我给左邻右舍送上一份。奶奶还是一个坚强的人,她经历过年轻时丧夫的悲伤、战乱时期的逃难,大跃进时缺吃少穿的窘境。步入晚年的她体弱多病,几次倒地摔断骨头,经医治后仍坚强地站起来,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  姑妈是一位中国传统的女性,勤劳、朴实、友善。早年由于家境贫穷,没有及时治疗,儿子早产夭折,以后终身未育,留下了深深的遗憾。在姑妈的眼中,我既是侄儿,也像是亲生的儿子,她在我身上倾注了无微不至的关爱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姑妈总是将家中最好的食物提供给我吃,红糖、鸡蛋、竹笋、八宝饭、鱼肉虾,都饱含着姑妈的深情。特别是竹笋,至今仍是我每餐必点的佳肴。姑妈怕我冻着,还为我织过一件漂亮的毛衣,厚厚的毛衣里不仅织进了温暖和舒适,更织进了殷殷的期盼与祝福。在我成长的过程中,姑妈还时常给我一些零用钱,帮助购置一些学习用品,让我顺利地度过那个酸涩的岁月。去年夏天,姑妈生病住院,经医生诊断已是肺癌晚期。为了延长姑妈的生命,我买了一堆抗癌药物。由于癌细胞作怪,姑妈已很难咽下,但她知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,就强忍疼痛坚持服用。春节前,我最后一次去看她。此时的姑妈已病入膏肓,听到我的声音,她睁开疲惫的眼睛,努力露出一丝笑意,说“我会好起来的”,要我安心工作。没想到,我含泪转身的背影,竟成为姑妈目光里最后的定格。

  三位亲人已永远离我而去,然而他们对我的深情、关爱,仍深深地嵌在我的回忆里,给我以温暖。我深信,在我行走于人世的途中,在遥远的天堂里有三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,鼓励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。

  在这夜深人静的清明时节,我虔诚地合上双手,为亲人们祈祷,愿他们在天堂里快乐安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