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事入殓工作的第11个年头,2600次的体面告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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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辆白色特种车辆停在路旁。两名男人匆匆从车内抬出一个被毛毯覆盖的架子,径直走进路旁的一间小屋,路边一名正在清理道路的环卫工大婶见状连忙转身走开几步,在被问及走开的原因时,大婶只说道:“不兴瞧,这可不兴瞧。”

此时,宋丙彦正拿着工具箱,在小屋门口等待着逝者家属的到来。屋子里等着他的,是一次常规又紧张的入殓工作。

一辆白色特种车辆停在路旁。两名男人匆匆从车内抬出一个被毛毯覆盖的架子,径直走进路旁的一间小屋,路边一名正在清理道路的环卫工大婶见状连忙转身走开几步,在被问及走开的原因时,大婶只说道:“不兴瞧,这可不兴瞧。”

此时,宋丙彦正拿着工具箱,在小屋门口等待着逝者家属的到来。屋子里等着他的,是一次常规又紧张的入殓工作。

曾学电子电气专业,从未设想过会成为入殓师

“以前从未想过会从事这门工作,一开始是按照父母和自己的意愿,在家乡郑州中牟的一所中专读的电子电气专业,06年毕业后去了江苏的一家工厂,”在面对正观新闻记者采访时,宋丙彦回忆称,“做了三年的流水线工作后,我开始感到厌倦,这样的生活太枯燥了。”

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,他选择了从工厂辞职,回到了家乡。后来在家乡发生的一件事,成为了他进入殡葬行业的契机。

刚从外地回来后,他与朋友小曹相约在老家喝酒。众人正对饮玩乐之际,突然有人吆喝道:“小曹,你爷爷不行了!”在场的年轻人很少有人见过这样的事,陷入一片慌乱之中。这时,小曹的爸爸也说:“不行了,赶紧去叫老张吧。”这时的宋丙彦并不知道“老张”是谁、为什么人“不行了”就要马上叫他。

老张到达小曹家里后,首先安慰了在场的众人,让大家不要着急,并让众人准备水、毛巾、衣服等物品。准备完毕后,老张用温水将毛巾沾湿,亲自为小曹的爷爷擦拭身体、整理遗容并换好衣服,惊慌失措的众人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。

宋丙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后来,他才知道这种职业叫入殓师,在农村一般被称为“执事”。在大家心目中,“执事”什么都懂,有了他,就不慌了。所以每当有人去世时,人们都会喊“执事”过来。

就在此时,一个想法在宋丙彦心里生根发芽——成为一名入殓师,像老张一样,在他人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帮助和安慰。于是,他拜访了老张,老张说,殡葬工作已经逐渐趋于职业化,你如果想入这行的话,可以去郑州找找机会。在老张的推荐和自己的努力下,宋丙彦如愿在郑州从事了入殓师这一工作。

“偷偷”入行,因协助入殓亲戚才向家人坦白

“刚入行的时候没敢跟父母说,每当父母或者亲友问起来,我都会说是在郑州的民政系统打杂跑腿,”宋丙彦坦然道,“主要怕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,在老一辈观念中,毕竟这行是与死人打交道的,很少有人可以接受。”

据宋丙彦介绍,从事殡葬行业的工作者,除非专门报考相关院校专业的情况下提前与父母沟通,否则像半路出家之类的从业者,都不会跟父母说自己在做什么工作。

如果不是那次偶然的机会,宋丙彦也许会更晚向父母坦白。工作两年后的一段时间,宋丙彦的妈妈一直在一位亲戚家帮忙,这位亲戚早就得了癌症,医院已经无力回天,按照传统观念,家属决定将她接回家中、送她离开。

一再请求后,宋丙彦征得了父母的同意,去这位亲戚家中了解情况。在亲戚家,宋丙彦不经意间显露了自己对入殓工作的了解,众亲友很诧异,宋丙彦只说自己在郑州接触过这样的事,于是亲友同意让宋丙彦帮忙挑衣服。

父母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,宋丙彦才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职业,且已经干了两年。尽管父母没有追问,宋丙彦清楚,他们终究不理解他。在农村勤勤恳恳忙一辈子的老两口,只盼孩子能有个稳定体面的工作。

“就连我妻子一开始也不知道,我跟她说的也是在民政系统上班。但我经常夜里接打电话、出任务,慢慢地她也就知道了。” 到了谈婚论嫁时,职业是绕不开的。宋丙彦回忆,第一次去女方家时,女方家人说什么都不同意:“我们家不允许有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存在!”第一次拜访不欢而散。但人心总是柔软的,在女朋友和通情达理的二婶的劝说下,女方家人慢慢接受了他的工作,但还是尽量避而不谈。

刚入行时晚上不敢回家,曾因他人议论想过放弃

工作不被理解的情况,宋丙彦还遇到过很多。

“没什么圈外朋友,和以前的同学很少往来。”宋丙彦直言在社交活动中的尴尬地位。宋丙彦目前在郑州金水区万家帮殡葬礼仪服务部工作,他的同事王德生也说:“同学聚会根本不敢提,怕影响人家胃口。”即使他们一再邀请非殡葬行业的朋友一起吃饭,人家也只是口头答应,很少真正有人来。

“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,”宋丙彦回忆起自己刚入行时的内心感受,“一开始接触遗体时,我晚上都不敢回家,老是因为害怕在街上乱窜,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,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死者的面容。”从不抽烟的他,也因为工作带来的恐惧而学会了抽烟。每当执行完任务时,他总带着一盒烟,在街上一边遛弯一边抽烟,哪怕初识香烟滋味的他被呛到,也要困得支撑不住才回家睡觉。

除此以外,遭到逝者家属不理解、不尊重、质疑甚至辱骂的情况也时有发生。“有一些家属看到我时,会觉得我这么年轻做入殓工作,不靠谱。但最后我往往会用丰富的经验取得他们的信任。” 宋丙彦对社会的刻板印象感到无奈,“但我还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因为刚遭遇亲人去世时人们往往最惊慌、最需要安抚,尽快当面安抚的效果是电话沟通比不了的。”

“从业11年里,有一件事对我打击挺大的,大到让我重新审视这门工作。”宋丙彦回忆道。那是一次来自山东的任务,死者因车祸去世。当时宋丙彦的一个朋友刚好在郑州,俩人就决定一起去。到达现场时,宋丙彦发现遗体在冰柜里冻了一个多月,已经全身发黑。在车里闲着无聊的朋友过来看了一眼,转头就离开了。开车回家,朋友一路无言,宋丙彦问他是什么感受时,朋友嘿嘿一笑。

回家后的一段时间里,宋丙彦一直被人们在背后议论着,“你看那个小宋,他是给死人化妆的”、“听说他化妆的时候,跟死人的脸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”……随着众人的议论使他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。“父母和亲戚都在劝我换工作,但我想到每次工作完成后家属对我的感激和尊重,我还是决定坚持下去。”

还车祸逝者完整面容,十几位家属下跪致谢

入殓师不只是与冷冰冰的尸体打交道,而是在一次次入殓中体会人情冷暖。

在为夭折的孩子和同龄人入殓时,宋丙彦常常会被深深触动。大约四五年前,宋丙彦接到了一个来自郑州伏牛路的任务,这是一个与他同龄的身患尿毒症的患者,躺在父母租的房子里——为给孩子治病,父母已将房子和其他家产尽数变卖。正准备动手入殓时,宋丙彦突然发现“尸体”的手指动了一下,他赶忙劝家属:“您看您的孩子还在这么顽强地活着,不要放弃抢救啊!”宋丙彦心里五味杂陈,既同情与自己同龄的患者的遭遇,又感恩自己能健康活着。

在宋丙彦的职业生涯中,还有一件令他难忘的事。

四年前的一个早上,一通电话打到了宋丙彦手机上:外地发生了一起车祸,死者被撞得面目全非。当宋丙彦开车马不停蹄赶到太平间时,家属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了上来,请求他一定要让孩子走得完整圆满。宋丙彦与同事忙了将近四五个小时,终于还原了一具相对完整的遗体。让他没想到的是,在场的十几个家属和亲戚在看过孩子遗体以后,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向他表示感谢,宋丙彦“头皮猛地一麻”,泪水夺眶而出。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,连忙把家属们搀扶起来。谈到这件事时,他动容地说:“就像电影《人生大事》说得那样,我们入殓师的责任就是让逝者在与世界见最后一面时,走得体面些。”

从不保留任何工作照片,怕吓到妻儿

据宋丙彦所知,尽管郑州有千余名同行、并不算少,但持有国家认可专业证书的并不多。

近年来,随着入殓师题材的影视作品走红,人们对这一行业有了了解,同时也有了新的误解。入殓师的确是一门崇高的职业,但这也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,他们四处宣传入殓师“拿着天价薪酬,做着最轻松的事”,以入殓师培训的名义行骗。“实际上哪有那么高的薪水,只能说顾得上家,”宋丙彦无奈地说。

“我觉得《人生大事》中所说的‘圣人心’,对我而言就是一颗平静、坦然的平常心,”至于传统观念中的误解,宋丙彦表示早已看淡,“以前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,但做了这行以后我看得更开了,特别珍惜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光。”宋丙彦的朋友刘伟同样是一名殡葬工作者,他说:“宋丙彦平时很乐观,很少见他表现出负面情绪。干我们这行的心态都很平和,家属本来就很伤心,他们需要我们的开导。”

因为怕妻子和五岁的孩子产生阴影,宋丙彦会在工作后第一时间删除手机里的照片。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向孩子解释自己的工作,因为怕孩子跟别人说了以后遭到歧视、交不到朋友。

“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,逐渐地我也理解了他这门工作的价值。”宋丙彦的妻子表示,“但在家中,我们还是很少会提及工作,怕被孩子听到后产生不好的影响。”

“不要让孩子对此敬而远之,就算是对我们这一行最大的理解。”宋丙彦若有所思地说,“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我也想过,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想我还是会坚定地选择做一名入殓师。”